村民的哭声是对为国为民牺牲军人的感恩, 是对三个幼小孩子的同情、怜惜,唯有大毛他们的哭声是对逝去父母的思念。
刻骨的思念。
听着几个孩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不仅是村长惨白着一张脸, 就连陈向东的脸色也非常难看, 难看到所有人都可以看出。
深吸一口气,陈向东知道自己失算了。
不管今天他再用什么借口住进苏家都会让人诟病, 活人怎么挣得过死去的英烈,还是为国为民捐躯的英烈, 他对着苏蔓青与三个孩子郑重道歉, 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家里供得有烈士牌位。
如果早知道, 他绝对不会踏进苏家大门。
想到工作还没开展就闹出这么大的纰漏,陈向东心肝肾都颤抖了起来, 现在国家对于烈士及烈士子女看得很重,如果有人上报他怠慢或者是侮辱英烈……这简直没法想。
惶惶不安中,他的视线扫过苏蔓青, 也看过身后神色各异的队员, 心更不安了,他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今天自己的过错而被人检举。
如果被检举,他不仅会失去土改工作队组长的头衔, 还有可能会接受思想再教育。
想到思想再教育,他打了个寒颤, 赶紧真诚而郑重地再次道歉, 苏同志, 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是烈士后代。
苏蔓青并不领情, 也不屑陈向东的道歉。
这是逼自己向三个屁大点的孩子低头了!陈向东深吸一口气, 对大毛几个孩子弯下了腰,顾缙,章修宁,贺辰,对不起,是我打扰了英烈安宁,在此我郑重向你们道歉,对不起。
回答陈向东的是孩子们更伤心的哭声。
陈向东只能把期盼的目光看向苏蔓青。
看着惺惺作态的陈向东,苏蔓青知道对方为什么弯腰低头,心中冷笑一声,没有帮忙说话,而是说了另一个问题,陈同志,你们要住进我家,我同意,我服从组织安排,但有个要求,同志们在我家居住期间不能大声喧哗惊扰到烈士安宁,也请你们用心爱护烈士遗孤。
不不不,苏同志,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我们这么多男同志确实不合适居住在你家,我们这就走。
陈向东哪里还敢留在苏家。
不管他对苏蔓青有什么想法,在对方嫁给一位职位不低的军人时就已经不能拿在明面上说了。
苏蔓青非常满意陈向东的识时务,看了一眼对方身旁一脸惨白的村长,合理合情地推荐,陈同志,我看你们可以借住周福平同志家,他家房子多,随便能腾出一栋房子让你们办公。
脸上的面皮狠狠跳动了几下,陈向东懂了苏蔓青的意思,不了,苏蔓青同志,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队伍,我们应该住进村里条件最艰苦的人家,只有了解到人民真正的疾苦,我们才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
此时他哪里还敢再沾惹村长!他们来土改就是斗地主分田地的,如果村长家真像苏蔓青说的这么富有,成分不属于地主也是富户,这样的家庭他可不敢再沾。
别说沾了,他还得努力把村长的成分往重中划分,不然如何能平息苏蔓青的怒火。
见陈向东懂了自己的要求,阴了村长的苏蔓青满意了,满意的她看着虚伪的陈向东飙演技,陈同志不愧是党的好同志,果然为人民服务,我替秀云大婶他们谢谢你,听说土改队住老乡家有粮食补助,是吗?是的,除了我们的口粮,老乡家一天有三斤粮食补助。
看着算无遗漏的苏蔓青,陈向东又恨又气,他既满意对方的聪明,又气对方把聪明用在他身上。
这种极致的智慧比美丽的外表更吸引他。
苏蔓青可不管陈向东心中怎么想,听对方承认确实有粮食补助后,立刻对着人群高声说道:秀云大婶,水生大叔,快来,你们快把陈同志一行接到你们几家去住,你们几家是最符合他们要求的人家。
随着苏蔓青的话,刚刚还隐约有着哭声的人群安静下来,然后默默让出了一条道。
两个斑白着头发的一男一女出现在土改队员眼中。
青……青丫头,真……真住我们几家?水生大叔颤抖着嘴唇一脸紧张地看着苏蔓青,他没想到粮食补贴这样的好事他家也有份。
能,水生大叔,咋不能。
苏蔓青看着才四十多岁就苍老得像六十岁的水生大叔安抚道:水生大叔,你家跟你附近几家都是最符合土改队借住条件的,这是按照国家政策办事,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说完又看向吴秀云,秀云大婶,你家也符合要求,快,快把这些同志都领回去,天色不早,该做午饭了,不然可就耽搁下午田地里的活。
诶,诶,这就领,我们这就领。
不管是水生大叔还是秀云大婶听苏蔓青这么一解释,底气立刻足了起来,他们先是感激地对苏蔓青点了点头,然后才把目光移到陈向东脸上。
陈向东:……苏蔓青都给他安排完了,有他说不字的余地吗?!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陈向东带着队员们再次向烈士灵牌鞠了一躬才跟着水生大叔他们走了。
陈向东一行离开苏家,村民们也待不下去了,耳边听着大毛几个孩子的哭声都在心中念叨了一句可怜的娃,然后都默默地离开了,此时的苏家不需要外人。
等外人都离开后,苏蔓青赶紧跨进前厅抱住几个还在大哭的孩子。
她也是没办法才使的这一招,陈向东是被她用计赶走了,但也让孩子们的伤疤再次被揭开,这种伤疤揭一次就血淋淋一次。
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不好,你们别哭了,好吗?苏蔓青一边流泪一边爱怜地亲着孩子们的额头。
妈妈,不哭,不哭。
三只小手同时伸到苏蔓青的脸上帮她抹着眼角的泪,这是来自三个孩子的理解与心疼。
嗯,妈妈不哭,你们也不哭,好吗?苏蔓青一晚上没睡,此时眼里都是淡淡的血丝,神色看着比怒斥陈向东时憔悴了好几分。
妈妈,不哭,我们都不哭。
最痛的时候已经过了,要不是今天意外见到父母的灵牌,几个孩子的反应也没这么大,他们情绪的爆发更关键的还是因为氛围。
苏蔓青刚刚指控陈向东的话渲染了悲壮,加上围观百姓们的哭声才让他们情绪失控。
看着懂事的孩子们,苏蔓青内心既愧疚又无奈。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她何至于用孩子们的身世做文章,可要不如此,要不在大庭广众下让所有人都知道孩子们真正的身世,又怎能形成震慑作用。
这种震慑是保护三个孩子,也是保护他们这个家。
趴在苏蔓青怀里,几个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最终只剩控制不住的偶尔抽噎。
饿了吗,咱们午饭吃肉!苏蔓青见孩子们的情绪稳定下来,赶紧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孩子们还小,不宜悲伤过度。
要……要吃肉!一说到吃的,大毛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甚至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确实饿了,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运动量大,饿得也快。
好,中午咱们吃肉。
亲了亲大毛虎头虎脑的脑门,苏蔓青才看向二毛、三毛,这两孩子情绪要内敛一些,她不确定自己的言语有没有哄好这两孩子。
妈妈,亲亲,亲亲就不痛了。
三毛睁着乌溜溜的大眼一脸孺慕地看着苏蔓青,睫毛又长又湿,显得很是脆弱。
好,妈妈亲亲我们三毛。
苏蔓青的吻落在三毛那饱满的额头上,安抚了三毛的心灵,她的视线最后落在了二毛的脸上。
二毛刚刚大哭过,脸因为过于用力而红彤彤一片,就连鼻头都有点红,此时面对苏蔓青的温柔目光,他没有提出要求,而是就那么看着苏蔓青。
知道这孩子最爱口是心非,苏蔓青也不问,干脆也亲上了那光洁的额头。
收到亲亲,二毛小手攥得紧紧的。
他紧张了,也害羞了。
脸比之前更红了一分。
孩子们,我们把你们爸爸妈妈的灵牌归位好吗?见孩子们怀里还抱着他们父母的灵牌,苏蔓青在心酸之余也心疼不已。
归位?几个孩子同时看向苏蔓青,他们有点不懂。
他们是烈士,应该像刚刚那样被供在供桌上,以后每天吃饭前,我们吃什么就给他们供什么。
苏蔓青知道这是最能安抚孩子们情绪的。
果然,听了苏蔓青的话,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们还以为供桌上没有父母的位置,还打算偷偷藏在自己衣柜里,没想到妈妈早就给他们安排好了一切。
揉了揉三个孩子的毛头,苏蔓青解释道:之前没有给你们父母做灵位是时机不对,加上家里又乱。
可不是乱,之前在萧家,那种情况怎么可能给几个孩子的父母做灵牌。
妈妈,我们能理解。
没有安全感寄人篱下的三个孩子确实能理解。
见孩子们情绪更稳定,苏蔓青才接着说道:来,按照你们的年龄大小,依次把灵牌放到供桌上,我给你们搬凳子,你们放。
亲手把灵牌放到供桌上对于孩子们来说是情感的慰藉,也是尊重。
嗯!三个孩子重重点了点头,然后依次排队站在苏蔓青身前。
供桌高,他们小,身高不够,只能靠苏蔓青扶着他们站在凳子上。
等孩子们把灵牌都放在供桌上后,苏蔓青才带着孩子们对着灵牌恭敬地鞠了一躬。
看着自己亲手做出的粗糙灵牌,苏蔓青在心中默默祈祷几位英灵早登极乐世界,最好是等国家富裕了再去投胎转世,那时候就不会受苦了。
黑漆漆的灵牌上白色的字很醒目,但却没有森然之气。
苏蔓青对孩子们的父母有话说,几个孩子对父母当然也有心里话要说,不管说了多少,但话里总有苏蔓青的影子,是苏蔓青让他们过上了安稳的生活,他们希望爸爸妈妈能让他们跟苏蔓青妈妈永远不分开。
慰藉完心灵,苏蔓青才带着几个孩子去了厨房。
今天中午咱们吃大馒头。
早餐后苏蔓青就发了面团,此时面团已经醒发好几倍大,正是做馒头的大好时机。
妈妈,吃肉吗?大毛还记得苏蔓青刚刚对自己的承诺。
吃,必须吃,不仅咱们吃,还给你们父母也吃。
今天赶走了陈向东,怎么可能不庆祝,更何况天气热,就算有水井肉食也不能久放,当然是中午就开吃。
嗯,吃肉!大毛满足了,二毛、三毛也笑了。
然后他们手牵着手提着篮子去了隔壁张氏家,他们家没有蔬菜,需要每天上张家取。
见到大毛几个孩子,已经知道他们真正身世的张氏顿时偷偷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就微笑着接过篮子去后院装菜。
狗蛋被她留了下来,孩子间的友谊更适合此时的情况。
狗蛋期期艾艾地看着大毛三兄弟,完全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今天才知道大毛他们不仅不是青姑姑的孩子,还是烈士遗孤。
只要一想到是打仗牺牲的军人后代,他对大毛三兄弟就又敬又爱,还有点自卑。
看了畏畏缩缩的狗蛋一眼,大毛上前直接就是用力一推。
根本就没有防备的狗蛋被推了个屁股蹲。
坐在地上吃惊地看着大毛,狗蛋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对方。
你怕我?大毛居高临下看着狗蛋,脸上是凶狠的表情。
不……不怕啊!狗蛋莫名其妙,他怎么会怕大毛。
不怕我畏畏缩缩干嘛,我可不喜欢胆小鬼。
大毛知道狗蛋为什么对他们的态度改变,但他不喜欢这样,他还是喜欢之前那样无拘无束的玩法。
看着跟之前一模一样对待自己的大毛,狗蛋从地上磨磨蹭蹭爬起来,扭捏辩解道:我不是胆小鬼。
大点声,听不见。
大毛斜了狗蛋一眼,眼里都是不信。
我不是胆小鬼!被大毛一激,狗蛋立刻脸红脖子粗恢复了活力。
哈哈,胆小鬼,你就是胆小鬼。
对着狗蛋扮了个鬼脸,大毛接着刺激人。
说了不是胆小鬼就不是!这句话狗蛋直接就是吼的,吼完还不算,直接冲上前跟大毛打闹在了一起,最是好面子的年龄,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胆小鬼。
更何况确实也不是。
嘻嘻哈哈打闹间,大毛跟狗蛋又迅速恢复了曾经的相处。
就在他们勾肩搭背商量着下午去哪玩时,张氏提着菜篮子回来了。
今天她给苏家摘了个南瓜,西红柿,还有水灵灵的菠菜,黄瓜。
狗蛋,你是不是欺负大毛了?看到大毛衣服上的脚印,张氏顿时大怒,放下菜篮子抓住狗蛋对着屁股就是一顿揍,这倒霉孩子,居然欺负大毛。
没,奶,我没欺负大毛,是大毛欺负我啊!我冤枉。
狗蛋大呼小叫的痛呼。
二毛默默拿起地上的菜篮,拉着三毛就走。
尴尬留给大毛吧。
张……张奶奶,我跟狗蛋闹着玩的,他没欺负我,真的,你别打他啊。
大毛只愣了一秒就回神,然后赶紧向张氏解释,解释完火烧屁股般窜向两个弟弟,远远扔来一句,张奶奶,我妈妈叫我吃饭了,菜我们拿走了。
看着出了自家门的三个孩子,张氏停下拍打狗蛋的巴掌。
奶,我真没欺负大毛,你冤枉我了,我不服。
狗蛋委屈地扒拉开张氏的手,一溜烟就跑到院子的另一边离张氏远远的,他担心他奶还揍他。
鬼哭狼嚎啥,我又没用力打你。
张氏白了狗蛋一眼,别看她刚刚揍得声势浩大,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的面子功夫。
奶,怎么可能不疼,你看,我屁股都肿了,肉又不长你身上,你倒是不疼。
张氏小声嘀咕他奶。
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狗蛋的嘀咕声张氏当然听见了,原本她还想着让狗蛋多照顾照顾大毛三兄弟,现在看来,三个孩子根本就不需要同情。
也对,三个孩子自己有本事,哪里需要什么同情。
张氏家的鸡飞狗跳苏蔓青可不知道。
馒头蒸上,她就从井里起锅了一个东坡肘子,肘子足够大,够他们母子四人好好吃一顿。
卤过的肘子,回锅一点都不影响外型、香气、美味,随着火力的逐渐加热,浓香的肉味瞬间就把进门的三个孩子馋得飞奔厨房。
妈妈,什么好吃的,好香,好香!话最多,嘴最馋的大毛率先打破厨房的宁静。
这叫东坡肘子,皮Q弹,肉又香又糯,最是好吃不过。
苏蔓青一边解释一边用筷子轻轻戳了戳锅里的肘子,早就卤煮好的肘子立刻颤巍巍地弹了弹,每弹一下就诱惑的人恨不得狠狠咬上一口品品那层次丰富的味道。
三个孩子的目光跟随着筷子而动,然后就黏在肘子上再也不会移动。
色香味俱全,太诱人。
吸溜一下嘴里的口水,大毛着急了,妈妈,可以吃了吗?看着这过了红曲米的红色肘子,他觉的肚子更饿了,饿得好似能吃下一头牛。
馒头还没蒸好。
天气热,苏蔓青不打算把肘子热到滚烫就用最大号的土钵碗盛了起来,然后吩咐大毛去把鲜翠欲滴的菠菜洗洗,她打算做个分量十足的菠菜汤给孩子们补补铁。
等菠菜汤起锅盛起,馒头也蒸好了。
端着菜,苏蔓青先去了前厅。
说了他们吃啥孩子们的父母就吃啥,她是不会食言的。
见苏蔓青把肘子,馒头,菠菜汤都放到供桌上,三个孩子震惊了,都供了,他们吃啥?供了咱们一会再吃,不能浪费。
苏蔓青不知道别人家是怎么给灵牌供奉饭菜的,但他们家供桌上绝对不能一直留着供奉的饭菜,不然那不就成了外人欺负他们的现成把柄。
最好的办法就是供完他们就吃。
要是有条件,供桌上倒是可以供点能久放的水果。
三个孩子都很信服苏蔓青,苏蔓青说什么他们都觉得有理,目光灼灼地盯视着供桌上的肘子,他们希望父母能吃快一点,这样他们就少受一点香味的折磨。
孩子们的神色是掩饰不住的,苏蔓青心情更好了。
简单祭祀过,苏蔓青就带着孩子们把饭菜重新端到石桌上开动。
蓬松的馒头不是特别白,这是没有添加任何色素的自然色,也是最健康的,一口咬下去,麦香浓郁,微甜中又有嚼劲,孩子们很喜欢吃,再配上好吃到爆的东坡肘子,大家顿时顾不得说话。
只是埋头苦吃。
吃到最后,连钵里的肘子汁都被大家用馒头蘸着吃完。
看着所有碗碟干净得像水洗过,几个孩子脸色红红的笑了起来。
是妈妈做的饭菜太好吃,我才没控制住。
早前一天还在说要少吃一点的大毛看着干干净净的碗盘心虚地找出了理由。
确实太好吃了。
三毛也心虚地对着小手指。
只有二毛一点借口都没找,不过他的视线既不在桌上,也不在苏蔓青的脸上,而是飘忽地游啊游,他刚刚一不小心又吃撑了。
能吃是福,别不好意思,你们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一点关系都没有,吃得多才能长大高个。
一点吃食苏蔓青怎么可能责怪孩子们,就连她自己因为跟孩子们一起吃饭饭量也大了不少。
真的吗?苏蔓青的话瞬间吸引了三个孩子的注意力。
当然,你们还记得萧爸爸一顿吃多少吗?跟萧旌旗相处的时间有限,苏蔓青还真不知道对方的饭量如何,不过没关系,她这有现成的知情者。
萧爸爸一顿能吃八个大馒头。
大毛他们跟萧旌旗相处的时间比跟苏蔓青待在一起的时间长,当然知道萧旌旗的饭量。
看着大毛用一双手比出的馒头大小,苏蔓青顿时知道萧旌旗也是个‘饭桶’。
就在苏蔓青一家和乐融融时,陈向东也蹲在四处能看见天光的水生大叔家咬硬饼子。
饼子非常硬,硬得跟石头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却不能说什么,因为这是水生大叔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食物。
水生大叔妻子死得早,家里有两个男孩,刚二十出头,还没找着媳妇,家里又穷,只有三间能看见天光的茅草屋,他们家的吃食按照季节更换,出玉米的时候是玉米掺和野菜做的糊糊,出产红薯时是红薯掺野菜,更多时候是土豆、苦荞,高粱。
就这样的吃食他们家都不一定顿顿能吃上,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今天要不是土改队自带粮食,大家也吃不上这干硬的饼子。
嚼着干巴的硬饼子,水生大叔跟两个孩子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感谢青丫头。
要不是青丫头推荐他们家,他们父子三人哪里能吃上这实打实白面做的饼子,嗯嗯,好吃,太好吃了,一个就是一顿饭,又香又顶饱。
咳咳咳——一阵猛咳突然传来,陈向东从来没吃过这么硬的饼子,一不小心噎住了。
哎呀,陈同志,你慢吃点,慢吃点。
水生大叔见陈向东噎着,赶紧一边给对方顺胸口,一边吩咐自家大儿给陈向东盛碗野菜汤。
野菜汤一端过来,水生大叔赶紧送到陈向东的嘴边,一脸焦急,陈同志,喝碗汤,喝碗汤顺顺就好了。
硬饼子的渣呛到气管,陈向东咳得撕心裂肺。
听说喝汤有用,赶紧接过汤就一口闷,然后……然后就全部喷了出去。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见鬼的野菜汤,又苦又涩,还带着酸臭气,他严重怀疑做这汤的水是水生大叔的洗脚水。
陈……陈同志!就在陈向东打算发火时,水生大叔一家三口却眼带责怪地看着他,就跟他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被三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看着,陈向东突然就觉得心虚极了,别着咳嗽,艰难问道:怎……怎么了?陈同志,你怎么能浪费粮食,你知道粮食多难得嘛!水生大叔的脸上出现了悲色,他责怪陈向东的同时眼里除了满满的痛惜,还有震惊、不满,更多的是不解。
不解陈向东为什么会把救命的粮食吐了。
而他两个儿子已经默默把陈向东刚刚掉在地上的碗捡了起来,用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角擦了擦沾到泥的碗,然后把还能看出形的野菜捡回来用水冲了冲,又扔进了锅里。
穷苦人家,食物可浪费不起。
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回想起野菜味道的陈向东再也控制不住胃里恶心上窜的气息,冲出茅屋对着一片旱地就吐了起来。
他妈的到底给他吃的啥!那是人吃的吗?吐出来的菜居然冲冲又扔回锅里,还有擦碗的衣角,这一刻陈向东深深感觉到了来自水生大叔一家的恶意,这哪里是人吃的东西哟。
就在陈向东怀疑这是苏蔓青对自己的报复时,水生大叔的声音从他身后幽幽的响起,陈同志,别吐,都是粮食,别浪费。
说完顾不得陈向东是土改队的队长,直接伸出黝黑中带着泥的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刚刚吐了一半的秽物就这么卡在了陈向东的嘴里,最终为了呼吸,被迫又咽了回去。
陈向东恶心得直翻白眼。
陈同志,这才对吗,粮食可是不能浪费的,我们家每天能有一顿野菜吃就很满足了,这样的野菜我们吃了几十年,口感虽不好,但能活命,你可别嫌弃,你不是说要来感受我们老百姓的生活吗,这就是最真实的情况。
陈向东来水生大叔家时为了给自己正形象,叭叭叭地宣传了一波国家对人民群众的政策,被早就听进心的水生大叔此时用来狠堵陈向东的嘴。
被死死捂住嘴的陈向东急怒攻心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这辈子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折磨。
太可怕了。
跟着陈向东来水生大叔家住的还有另一个队员,此时这个队员已经震惊到了麻木。
他是穷苦人家出生,也吃过水生大叔一家的苦,对于硬饼子跟苦野菜都能接受,那野菜就是这个味,他们老家也有,也吃了不少年,他不能理解的是陈向东的反应。
这哪像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也是穷苦出生吃过很多野菜的无产阶级人员。
这……咋……咋还晕了?发现陈向东晕过去,不想浪费粮食的水生大叔一脸不知所措,他刚刚只是心急陈同志吐出来的粮食,真不是有意把人弄晕的。
无措的他把目光看向了周军,周……周同志,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大叔,没事,是陈同志体弱,跟你没关系,你看看今天晚上我们住哪,我把他扶过去躺躺。
周军非常通情达理没给水生大叔增加压力。
你们晚上住这屋。
水生大叔帮着周军搀扶着陈向东进了自己屋,解释道:这屋是我们睡觉的屋,平时一半睡觉一半堆点杂物,刚刚我们已经尽量把杂物靠炕尾堆,不会碍着你们睡觉,你们晚上睡炕上。
大叔,你跟两个孩子住哪?周军担心地看向水生大叔。
大叔家的条件他们都看在眼里,除了家徒四壁,三间茅草屋一间是茅厕,一间卧室,一间既当厅堂又做厨房,如果他跟陈向东占了主人家睡觉的房间,估计父子三人可就真没地睡了。
听到周军这么问,水生大叔脸上闪过一丝红润,不好意思道:天热了,我们打地铺睡就可以。
不行,大叔,你老人家怎么能睡地铺,这样,你跟陈向东同志睡屋里,我跟两个孩子睡地铺。
要不是顾及陈向东是组长,周军都打算让对方跟自己一起睡地铺。
周……周同志,这怎么使得,不行,不行,你们睡床,我们睡地铺就可以了。
水生大叔领了粮食补贴,怎么好意思让两个‘客人’睡地铺。
大叔,没事,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我家条件不比你家好,也经常睡地铺,你放心,我身体壮,睡地铺没事的,还是你跟陈同志睡床。
这……不好吧。
水生大叔有点心动,他腰不好,睡地铺会加重疼痛。
大叔,就这么办,不争了,我跟两个孩子睡地铺,你跟陈同志睡床。
周平看出水生大叔腰不好,更不可能让对方睡地铺。
好吧,谢谢周同志。
水生大叔对周平露出纯朴的笑容,他两个孩子也笑得一脸憨厚。
陈向东这边过得生不如死,张延跟其他土改工作队的队员却比他们好太多。
既然是苏家庄最穷苦的人家,几家房子肯定都一样,都是茅草屋,躺在床上都能看见天光那种,所以张延他们安排的老乡家就赶紧帮忙糊墙,加盖房顶,一通忙活下来,也吃上了迟来的午餐。
这午餐可比水生大叔家的好了无数倍。
虽说也是硬饼子就咸菜或者野菜,但这几家家里都有主妇,再艰难的日子主妇们都能去掉野菜的苦涩味,饼子也不会干硬得下不了口。
对于这一切,张延这些土改队员非常满意。
晚上,苏蔓青一家美美睡了个好觉,但醒来的陈向东却气得差点吐血,水生大叔一家人的脚太臭了,臭得像腌了十年的咸鱼。
又咸又臭,快把他熏吐了。
这还不算完,周平他们打的地铺就在炕下,他下床不注意都能踩到人的那种。
听着此起彼伏如同雷鸣般的呼噜声,陈向东死死捏住鼻子爬起身打算偷溜出房间,结果他刚一动,就被睡梦中的水生大叔抱住了。
面对铁爪子一般的手,他硬是没掰开。
就在他耐心耗尽打算叫醒水生大叔时,不知道地铺上谁摸黑上厕所时被脚下其他人的身子绊了一下,一个没站稳直接就冲着他压了过来。
嘎——然后,然后陈向东就被压晕了过去。
摸了一下陈向东脖子上的动脉,水生大叔的大儿打了个哈欠直接躺下睡着了。
哼,欺负青丫头,看他们不狠狠收拾回来。
陈向东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针对了,从此以后在苏家庄过得那叫一个生不如死,还不敢换一家住,敢换水生大叔一家就说他嫌弃穷苦百姓。
根本就不敢激化群众矛盾的陈向东哪里敢换房子,没法的他只能硬憋着,很是让苏蔓青过上了一段舒心日子。
日后听水生大叔说起,苏蔓青才知道陈向东到底有多憋屈。
顿时笑得直不起腰。
后来她才知道水生大叔为什么帮她收拾陈向东,是因为原主父母,水生大叔一家其实也佃着苏家的田种,但原主父母免了其全部的租。
一免就是五年。
其实水生大叔家之前过得没那么惨,他家家徒四壁主要是给他老婆看病闹得。
水生大叔妻子心脏不好,不仅不能劳作还得常年吃药,家里有这么个药罐子最是费钱,原本苦点累点也能熬,五年前他妻子病情加重,为了治病救人,一家把所有积蓄都搭了进去,结果人没救回来,还让水生一家无比困苦。
陈向东苦难的日子即将开始,苏蔓青还不知道。
早晨天一亮她就醒了过来,看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她考虑了一下今天该干点啥。
不用工作,也不用上学,除了一日三餐,苏蔓青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事做,土改工作队进村了,马上就要考核重新分田地,她得低调点。
要不,今天进山挖野菜吧。
这样一想,苏蔓青立刻爬起身打理自身,先烙点饼当干粮,既然要进山挖野菜怎么着也得多看看,多走走,午饭肯定来不及回家吃。
烙饼容易,烙完饼,她又熬了一锅粥当早餐。
当粥浓稠时,几个孩子起床了。
妈妈,今天我们吃什么?大毛对于吃的最积极。
喝粥,还有昨天剩下的馒头。
昨天馒头做得多,剩下一些,苏蔓青刚刚在锅里刷了一层薄油把冷馒头切片放进去烘烤,此时两面已经变得酥脆焦香。
抓起一片烤好的馒头叼在嘴里,大毛带着两个弟弟兴奋地去洗漱。
对于越来越活力十足的大毛,苏蔓青也没有教训,而是手脚麻利的拍了个黄瓜拌好,又把昨天做好的红烧肉热了点端到供桌上。
又……又吃肉!看着红艳艳的红烧肉,大毛非常想尝尝那肥瘦相间的肉到底是什么滋味,是不是有昨天的肘子好吃。
快拜拜,拜完咱们吃早餐,一会上山挖野菜。
苏蔓青看着几个脸型开始圆润的孩子心有成就感。
她养的!她一个人养的!嗯嗯。
苏蔓青让对着灵牌拜拜,大毛他们就听话地拜拜,拜完跟着苏蔓青一起把饭菜端回石桌,然后一家四口开始了吃早餐。
吃着美味的红烧肉,几个孩子脸上红扑扑的。
他们觉得掉进了蜜罐子。
天天有肉吃,这日子比过年还要舒服,还要让人沉醉,有的时候午夜梦回,他们一点真实感都没有,感觉自己在做美梦,每个人甚至都有偷偷咬哥哥/弟弟手臂的情况。
是不是做梦疼不疼就知道。
疼,不过疼的不是自己,当然,也有自己疼的时候,那是被咬时,不过几个孩子都心照不宣没有嚷嚷破。
妈妈,今天要上山挖野菜吗?说到上山,大毛最积极了,他迫不及待想把苏家庄周边的地头全部踩踏一遍标识为自己的地盘。
嗯,咱们该做点野菜团子吃了。
苏蔓青回答大毛。
好吃吗?大毛不在乎苏蔓青做什么给他吃,但他好奇味道如何。
你说呢?苏蔓青凉凉地看了大毛一眼。
妈,肯定好吃,你做的任何食物都无比的好吃,我相信你!后背突然一紧,大毛无师自通学会了拍马屁,还拍得不错。
最起码他此时看向苏蔓青的眼神就无比真诚。
没你的份。
苏蔓青逗弄大毛。
妈妈,好妈妈,我错了,别不给我吃啊。
大毛是个为了吃能屈能伸的孩子。
看着赖皮一样撒娇的大毛,二毛撇开眼不再看,他真不想承认这是他兄弟,真是一点大志都没有,太给他丢脸丢面子了。
二毛,你想不想吃?二毛尾巴一翘苏蔓青就知道怎么回事,顺嘴也逗了逗。
妈妈,你做什么我都吃,肯定都好吃,你看我,每次都吃光光。
三毛乖巧得很,很有眼力劲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马屁比大毛拍得还要高级。
哈哈哈,妈妈的三毛真可爱。
被三毛逗笑,苏蔓青也不逗大毛、二毛了。
偷偷松了一口气,二毛飞快地看了苏蔓青一眼,刚刚他已经在打腹稿怎么拍妈妈马屁了,幸好三毛早自己一步让妈妈开心起来,这样他就不用拍马屁,也不用丢脸。
嬉笑间,一家人吃完了丰盛的早餐。
收拾完,换了身粗布衣服的苏蔓青用油纸分了一半香酥麻雀放进竹篓,再装上烙饼,然后就带着三个背着小竹篓的孩子向后山进发。
刚出门,就遇到张氏带着一脸不情愿的狗蛋。
婶子,你们这是去哪?看着跟自己打扮差不多的张氏,苏蔓青怀疑对方也是上山挖野菜。
跟在张氏身边的狗蛋本来有多不情愿此时在看到跟自己一样装束的大毛几人就有多开心。
几个孩子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起来。
张氏看着苏蔓青的穿着跟竹篓也很意外,说道:我打算带狗蛋去山上挖点野菜,你们也是去挖野菜?她家里人多,稻谷还没熟,正是青黄不接时,现在山上挖野菜正好可以掺和着吃。
婶子,我们也上山,一起走。
苏蔓青对于遇到张氏既意外又高兴。
别看她跟几个孩子信誓旦旦说上山挖野菜,其实她也没认识几种野菜,有时候山上摘的跟后世超市里卖的可能都不太一样,此时有了‘土著’向导,她总算是放心了。
两个大人结伴走在前面,大毛跟狗蛋几个孩子走在后面。
大毛,我知道山里哪里有窝蜜蜂,应该结蜜了,咱们今天要不要去看看。
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奶奶,狗蛋小声在大毛耳边嘀咕着。
去!一听有蜂蜜吃,大毛立刻精神百倍。
二毛看了一眼下意识舔嘴巴的三毛,默默把不准去的话又咽了回去,算了,他这么聪明,怎么也能采到蜜,实在不行还有妈妈。
想到苏蔓青对他们的宠爱,二毛信心有多了一分,也就没阻止大毛跟狗蛋继续嘀嘀咕咕。
清晨的苏家庄非常美。
七月田里的稻谷长得正好,正在努力拔高着身姿,等长到半人高就可以抽穗了,此时从地势略高的苏家庄看去,绿油油的稻田让人无比的心旷神怡。
早上出门干活的村里人很多。
有下田的,也有种地的,还跟苏蔓青他们一样进山挖野菜的,关系好的就跟张氏他们一起走,关系远的自动远离一些位置,但不管如何,进山的队伍还是热热闹闹的壮大起来。
大毛他们也看到了人群后方的铁柱。
十二岁的铁柱正跟在自己姐姐身后对着狗蛋比拳头。
他离得远,没看到苏蔓青的身影,加上围在苏蔓青身边的人多,声音也没传过来。
看到还敢威胁人的铁柱,不仅是铁柱分外眼红,大毛三兄弟也是。
他们想起了那顿耻辱的抽打。
三毛抿了抿嘴,思考着怎么让铁柱被蜜蜂好好蛰一顿,他记仇,超级记仇。